真實故事‖我的朋友，素未謀面

有位朋友，陪伴著我成長，激勵著我奮進。他讓我懂的珍惜擁有，善待他人。他告訴我人生沒有壞的結(jié)局，處境困難，只是因為沒到結(jié)局。我們是朋友卻從未謀面。

01初識

認識他姑且算作是我小升初的那一年，我的母親在家里第一次講起這位朋友。母親去舅舅家走親戚回來，照舊說起舅舅的鄰居，也是母親的同鄉(xiāng)。這位同鄉(xiāng)，是母親村里少有幾個大學生之一。他的母親為他生了弟弟，又生了妹妹之后撒手人寰。父親供其畢業(yè)后進城工作，還娶了城里媳婦。他是鄉(xiāng)間不少人奮斗的目標。但是，他不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是他的弟弟。

母親說，弟弟今年考上了初中，學習成績?nèi)h第一。老師建議來縣城上初中，但他的哥哥迫于媳婦的壓力不同意。他父親供不起生活費，無奈弟弟只能在鄉(xiāng)下上初中。那個時候的我對生活的艱辛和人性的復(fù)雜還懵懂無知。只記住了第一名，這是我們的初識。

02哥哥家的蘋果

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全縣第一的成績考入縣城最好的高中。開學前，父親帶他第一次進城。這個少年帶著對未知生活的所有想象來到他的哥哥家。和他們鄉(xiāng)下的破屋瓦房不同，哥哥住的是樓房。進了門，換了鞋，周圍的環(huán)境和嫂嫂的冷眼讓他拘謹?shù)亟舆^哥哥削了皮的蘋果。這樣的果子他家每年在秋季會收上很多，只是沒有此刻手上的翠。他和父親會在秋收后會背起外形并不美觀，還沒那么翠的果子，走上十幾里的山路，去鄉(xiāng)鎮(zhèn)集市賤賣。

沒有熱茶，沒有晚飯，傍晚時分他的父親帶著他離開去趕回鄉(xiāng)的末班車。出門后，他看見哥哥偷偷給父親塞了三十塊錢，剛好夠他和父親回家的車費。他和父親把一個從家里帶出來的餅子一分兩半，得以充饑。

回家后他對父親說，去縣城上學，自己不要住哥哥家，要住校。這個少年在他第一次進城回來后，就突然長大了。他懂得了哥哥有哥哥的不易；他還知道，妹妹說自己不想上學了，以后就不上了。

但他不知道，父親已無力承擔他的住校以及生活費用；他不知道，父親背著他勸妹妹輟學，只為給他一個繼續(xù)上學的機會；他更不知道，他的父親將在以后的生活里，吃怎樣的苦，受怎樣的難，才能供他上學。當然，他也不知道，當年他的父親是怎樣供他的哥哥大學畢業(yè)。他的這位文盲老農(nóng)民的父親卻懂得，以不告知的方式來愛惜他的兒女。

03獨自上學

上學后，他就很少回家了，一個人來往三十元的車費，他可以用來半個月的生活費了。用交完學費所剩的全部——五百元租了個石棉瓦搭建的小棚，就是自己的宿舍了。這實在是自己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房子了。糧油面，還有足以讓他吃上兩個月的土豆，都是開學時從家里帶來的。用不起燃氣灶，也用不起電磁爐，他用土胚子做了個爐子。星期天去郊外樹林里撿些樹枝當柴火用來做飯就可以。假期不分白天黑夜的打工。

學校里，有人同情他，也有人恥笑他，他完全顧不得他人的同情還是恥笑。

聽著媽媽講述他的經(jīng)歷，我佩服他，慶幸自己享盡母慈父愛。

04父愛如山

家里的父親自然不會閑著。他每天走十里路進山，去當?shù)氐牡V山，背上背簍爬入近千米深的礦洞，背滿礦石，再從近千米深的礦洞爬出。這里小型的礦洞，黑暗，狹長，一人背著背簍要躬身爬行。每運送一背簍礦石可以掙得兩塊錢，每一個兩塊錢，都是他的膝蓋換來的。

他雙膝綁著自己用碎布條做成的厚厚的護膝，卻難以保他雙膝周全。就算厚厚的護膝和著礦洞的泥土殷紅，抽心痛，他也要堅持著多背一趟。這個活兒還要看天吃飯，下雨天是不能下洞的，怕有塌方。他有兩個工友就曾經(jīng)被埋在里邊，再沒出來。當然有時候他的膝蓋會不聽使喚，新傷就痛鉆心的疼時，他會取下護膝，抓起一把泥土蓋在滲血的雙膝。這使得他每天拼盡全力也不過是背幾趟而已。這位老人不盡感嘆起歲月來。想當年他供大兒子上學時每天還可以背個好十幾回。

夜晚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后，還會借著月光趕工編框摟（當?shù)赜脕硎|西的竹編的工具）。編框摟的竹條是他下雨天時進山砍下的竹子捻成的。

父親每兩個月給他送些土豆，面粉，和自家種的蔬菜。每次父親來的時候都是晚上五，六點的時候到，回去就晚了，所以會和他擠在六平方的小棚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去。這就解了他的思念之苦，每次父親來他也享受著親情的溫暖。他總是興奮的要給父親露一手自己日漸精進的廚藝，雖然每一次不是煮土豆，就是拌土豆。父子二人照樣吃的樂呵呵的，他有時候會想哥哥的飯菜不一定就比他的可口。

05真相

等父親第二天回家后，他看著那些白菜胡蘿卜會拿一些去哥哥家。偶爾會拿他省吃儉用的幾塊錢買個小玩意給自己的侄子。每每他哥哥躲閃的眼神和結(jié)巴的言辭，都讓他像個犯了錯的罪人。尤其是到飯點的時候，他的哥哥就會看著媳婦使勁的搓起手來。他明白懂事，從來不會在哥哥家留宿蹭飯，會借口自習離開。

讓人欣慰的是，他所有吃的苦都是以全年級第一名的成績回報給他。他就是我努力的目標。

這一年他高三，第一學期放假就快過年了。這是他自上高中以來第一次回家，以前每個假期他都是去打工的，可是這次他要回去。他覺得自己以后上大學，走得遠了就更難回家和父親一起過年了，況且這兩年來自己父親的白發(fā)多了許多，人也消瘦了許多。他要陪父親過個年。

花了十五元買了車費，四十公里的車程，由于大多是山路，車子不會照顧他歸心似箭的心情，行進的很慢。他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就跟鄰座同鄉(xiāng)聊了起來。

??！你是那誰家的孩子啊！聽說你哥哥可了不起來哎！都是銀行的什么主任了??！你也要考大學了，你們哥倆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爹哦！你爹給你倆上學送吃的都不知道磨破了多少雙鞋，為了走近路不知道踏平了多少田埂??！還有那礦洞里的活真不是人干的哎！不容易??！

本來無意間的閑聊，他整個人像是突然遭了雷劈，顫抖著，僵硬，剩下的話他都沒聽見。他才知道兩年來，父親每兩個月給自己補給糧食，都是背著東西徒步行走四十多公里的山路。難怪父親每次到的時候都是傍晚時分，難怪父親每次都說他是早上干完活，下午才乘車的，還有父親走路時日漸吃力的雙腿，那根本就是父親說的謊。這一切，不過是為了省下來往三十元的車費；這一切，不過是父親愛他深重，不舍得讓他心疼自己父親的辛苦，而故意說的謊。他吃的用的，都是可憐的父親雙膝跪地換來的。萬箭穿心也不能形容他此時的心痛。

他發(fā)瘋似的喊停了車，父親吃力的行走于田埂間的樣子就烙在了他的腦海里，他是坐不住的；父親雙膝跪地，他是坐不住的。半路下車，司機退了他十塊錢的車費。他攥著這十塊錢，順著回家的方向疾步奔走，淚水順著他的臉頰肆意的流淌揮灑。

第一次他怨恨起他的哥哥來，他恨別人眼中羨慕的哥哥的無能，他更恨自己無能。兩年了自己竟然不知道下午只有從城里返回去的車，而沒有從鄉(xiāng)下進城的車；兩年了自己竟然沒有從父親累的虛脫的身體和他午夜的鼾聲中察覺。他恨自己的無知，恨自己的自私。

他不記得自己趟過多少條河水，越過多少個田埂。到家的時候也是傍晚時分，他抱著父親慟哭。他父親渾濁的眼神也似乎明白了什么，這位善良的老人，用他笨拙的言辭安慰著已然成熟的少年。

06錄取通知書，妹妹出嫁

他決定不上學了，他做不到像哥哥一樣把所有的苦都推給他的父親，而自己欣然享受，實際上他并沒有享受。比起他父親所受的苦，他固執(zhí)的認為自己就是在享受。他要和父親一起去礦洞做工。這位善良的父親就算對他現(xiàn)在的大兒子都沒發(fā)怒過，但這次卻發(fā)怒了。妹妹也勸說。

過完年，他幾乎是被父親和妹妹捆綁著送上進城的車。

父愛如山，他無以回報。七月份他給父親送來了重點大學錄取通知書。填報志愿時以他的成績可以報考更好的院校，但現(xiàn)在收到的錄取院校收費低——這就是他的選擇。拿到通知書后，他要起身離家了。他要去他所考取的院校所在城市去打工掙學費。

這個暑假，他的妹妹嫁給了鄰村的虎子，虎子無父無母，憨厚老實，一身力氣的莊稼苦娃兒。他送來了自己生平攢下的所有積蓄做禮金。

妹妹出嫁的那天，他被反鎖在屋里任憑他吼盡全身力氣，直到夕陽西下，癱軟在地。臨行妹妹告訴她，不用擔心，是女孩兒都要出嫁的。

他就是我那個堅毅不屈的大哥，即使我們從未謀面。

07兩個兒子的淚

離開的前一晚，他爬在父親的窗口，拼盡全力壓抑著心中翻滾的五味雜陳，抽搐啜泣。發(fā)下誓言一定要讓自己的父親和妹妹過上好日子。

父親再一次去了他的大兒了家，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的大兒子和兒媳婦。大兒子，某銀行，某部門的主任看了看媳婦的臉之后，先是幾聲好之后，緊接著就和以往一樣的眼神閃爍，一個勁兒的搓起手來。兒媳婦用她一貫富有洞察力的腦子分析后，就給她憨厚的公公普及她的社會學了:現(xiàn)在的社會，大學已經(jīng)不像自己老公上的那個時候了，不值錢了；上了大學也不一定能找上工作，即便是名牌大學到了我們這里，一樣不被待見，最后還是個回家種地；總結(jié)是花那么多錢還不如不上。

老實的父親本來是想看看，老大能不能在這個時候幫幫老二。莊稼漢嘴笨還沒說出口就聽了大兒媳的一番慷慨陳詞，倒有些擔心起二兒子的前途來。求助的話終究是沒說出口，空手而歸。

這位可憐的老父親，臉上縱橫交錯著的每一道皺褶都是無情的歲月和艱辛的生活給下的印記。一道道都是他為兒女攀爬于田埂間，礦洞內(nèi)的佐證。他那過著鄉(xiāng)間淳樸的農(nóng)民向往而不可及的生活的兒子，兒媳卻生生的看不見。但他的兒子曾經(jīng)聽別人說起，父親當年供他上學時也和現(xiàn)在一樣背著背簍攀爬于近千米深的礦洞。由此這位老父親的大兒子也在一個深夜落淚，僅此而已。除了多年后二兒子強行帶著生病的父親進城看病外，這是他最后一次主動進城。

08不敢停歇

我的這位從未謀面的朋友，離開家后，白天在工地搬磚，在百米高空清潔城市高樓；晚上在夜店做侍者，給別人做槍手寫文章；帶過家教，也打掃過學校的廁所。所以多年后，當他在異國他鄉(xiāng)和大多數(shù)留學生一樣，在餐館打工時，他覺得那是幸福的。

在供自己上學之外他把攢下來的錢，寄回去給父親和妹妹。而且他會竭盡全力多寄錢回去。

我為他的孝心而感動，我學會了珍惜生活，學會了感恩。

他一路艱辛，不敢停歇，他要做的最強，站的最穩(wěn)。父親的雙膝站不起了，他要站起來，站直了。

而他的父親每隔幾年就會收到重大消息。兒子大學畢業(yè)了，兒子上研究生了，兒子去加拿大了。他生平第一次聽說留學這個詞，也是第一次相信除了自己的國家真的有外國。他也成了他的嫂嫂人前炫耀的資本，人后嫉妒的對象。

國外有更好的發(fā)展空間他放棄了，拿著他一系列的專利回國。

09嫂嫂的關(guān)心，落葉歸根

在他升為武漢大學教授的那一年，他的嫂嫂親自打電話關(guān)心了他的生活，順帶詢問自己的兒子報考武漢大學，可否得以照拂。他嘆息之后說，高考招生自己無力左右，倘若考取他必定照顧生活。

這位嫂嫂還突然變得孝心，說想在城里買套大些的房子，好在公公老了后接來一起住。說這話時，她可能真的是忘了或者說根本就不知道，在很多年前她的公公就老了。但他不在乎，他付了百分之五十的房款，房本寫上哥嫂的名字，并答應(yīng)后續(xù)會付按揭款。

哥嫂搬了新家，父親在三間破瓦房病重。他星夜兼程從千里之外開車回家，路上再次想起那個攀爬于田埂間，跪地匍匐于近千米之深礦洞內(nèi)的身影，淚如雨下。

他之前曾試圖勸說父親跟自己去城市生活，可他的老父親，把根早已生在田頭林間。這里的土地榨干了他的骨血，他要把他的骨架埋在這方熱土，落葉歸根。

他從很早開始不斷的往回給錢，但那不過是父親銀行戶頭里不斷增加的數(shù)字而已。即便這個數(shù)字，對那位銀行某主任來說也是驚人的。他的父親卻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的生活，三間瓦房，一方熱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是老父親感覺安穩(wěn)的日子。

他陪著父親，在這三間瓦房整整一年。放棄了晉升，拋下了科研。在夜間父親疼痛呻吟聲中，流盡了血淚。

他的父親離去的那個夜晚，他像多年前的夜晚一樣，撫在父親的窗口，壓抑著自己，抽搐啜泣，不一樣的是無力感襲擊了他。艱辛的日子里他靠著夢想中和父親幸福的日子周身充滿力量，而當他真的充滿力量的時候，他的父親卻選擇一成不變。壓抑感，無力感侵蝕著他，讓他終于壓抑不住失聲痛哭。

01值得擁有最好

據(jù)說他的哥哥多年職場毫無建樹，甚至已從之前某主任的位子滑落，現(xiàn)負閑職，受盡妻子的冷眼，郁郁寡歡。安葬了父親，離家的前一天，哥哥，嫂嫂盛情的邀請他去家中做客，期望自己這位具有全國影響力的弟弟，可否影響到某地方官員。他婉拒了哥嫂的盛情，即便那個家是他付的首付，還的按揭。

他的妹妹現(xiàn)在也在縣城，是二哥給他安的家，還給妹妹，妹夫開了個餐館。夫妻勤勞，日子過的平穩(wěn)，富裕。

他結(jié)婚了，妻子也是留學回國，生了女兒，夫妻恩愛，幸福美滿。

我的好朋友，我們素未謀面。我為他祝福，他值得擁有好的，困境不是結(jié)局，之所以處于困境是因為還沒到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