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靈之馬》你看懂了嗎？

電影唯一與尼采的聯(lián)系就是開篇那段話，由此本來一匹普通的馬成為了那匹導致尼采徹底瘋癲的傳奇之馬。本來一個具有普世寓言功能的文本，卻偏偏要與尼采聯(lián)系起來而具有某種傳奇性。那么文本必然與尼采的哲學理念具有某種隱秘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最為清晰的表露在那個外來人，那個胖叔叔講了電影中最大的一段話，估計比其他所有人在整部電影中說的話都多。這段有明顯“查拉圖斯特拉”傾向的獨白（“上帝已死”的含義躍然紙上），卻被馬夫（片中的獨臂老人，也是一位父親）以一句“瞎胡扯”為終結，從某種程度而言，貝拉塔爾借助主人公傳達了一種“反尼采”的傾向。
但這種“反尼采”并非指向尼采“反基督”的哲學觀點，而是通過父女兩人在六天的生活來反對尼采晚期引以為傲的“超人哲學”---期望成為超越理性，超越自我，而重新實現(xiàn)自我評估和自我升華的“超人”，這種充滿精英意識的哲學理念在面對嚴酷的生活的時刻，顯得那么浮夸和形而上學?；蛟S在卡羅·阿爾伯托廣場的尼采看到了這匹馬的未來，看到了都靈之馬和馬夫女兒面對死亡卻維護一種生命的尊嚴，從而徹底否定了尼采的“主人-奴隸道德觀”。
上帝用六天來創(chuàng)造世界，第一天上帝創(chuàng)造了光，電影中第五天光消失了，第二天創(chuàng)造了水，電影第四天水消失了。這種“反創(chuàng)世紀”的過程，預示了第六天的父女已經(jīng)陷入到一種混沌的“死”的境界，正如第五天最后，導演的旁白已經(jīng)敘述了“死亡已經(jīng)沉落”。在這種“死”的境界中，父親仍然啃著生的馬鈴薯，還要求女兒吃，就如同女兒要求那匹老馬進食一樣，這是在死中仍然堅持生命的體現(xiàn)，這就是貝拉塔爾最為樸素卻最為殘酷的世界觀。

1889年1月3日，尼采在都靈的卡羅阿爾伯托廣場看到一個馬車夫用鞭子抽打一匹老馬，便抱著老馬的脖子痛苦，最終失去了理智。電影開始，貝拉塔爾用一分鐘的黑屏幕與畫外音講述了此事，【都靈之馬】便追尋了那匹老馬和馬車夫后來的故事。電影沒有直接告訴你尼采的瘋癲之謎，但塔爾卻說：“尼采之于本片，等同于這匹馬，和我們自身”。這位氣質和修養(yǎng)上都是絕對貴族的哲學家，最后用自己的文化批評文章抨擊了自己之前喜好和友人，比如教育家叔本華、音樂家瓦格納，這也是“都靈之馬”事件的部分原因。
影片依舊是貝拉塔爾式的長鏡頭，146分鐘的片長不過二十幾個長鏡頭，紀錄了馬車夫、馬夫女兒和老馬六天內的生活。神用七天創(chuàng)造了世界，貝拉塔爾用六天毀滅了一切，沒有第七天，第七天或者有新生的轉機，或者就是世紀末日。對于不了解塔爾的影迷來說，可能會覺得這是一部藝術范兒的悶片，對于熟悉塔爾的影迷來說，從長鏡頭中找到有用的標志性符號很簡單，比如一成不變的生活細節(jié)，打水、洗碗、打掃、喂馬、吃土豆，而讓人嘆服的變化就是每個情節(jié)類似的長鏡頭在移動、升降、景別和構圖上的微妙變化，加上不同的場面調度，捕捉到的信息量和視覺沖擊力卻完全不同。

買酒者的獨白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宣揚尼采的超人哲學，第二部分則是對這種哲學的徹底否定。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超人哲學的局限性，不可抗的外部現(xiàn)實催毀了強力意志，這也正是尼采發(fā)瘋的原因。買酒人是尼采的化身，這段演說可視為＂媽媽我真蠢＂的潛臺詞。父親的角色是超人學說的忠實擁躉，當他聽到買酒人的懺悔時將其趕走，仍然堅持留守家園，一幅死磕到底、人定勝天的架勢。所以他才會對四處流浪的吉普賽人滿懷鄙夷，而吉普賽人卻用趨利避害的方式真正踐行著尼采的超人精神，連上帝也趕不上他們的腳步，想要懲罰卻總是撲空，此處無水，那里有水，此處無光，別處有光。影片的世界觀其實是中庸的，是夾在信上帝與做超人之間的，對尼采的學說持一種理性的批判態(tài)度，既揭示其局限性，又肯定其積極意義。女兒這個角色很有意思，她并不似父親那般頑固，對上帝有敬畏之心，對去別處生活有向往之意，這從她誦讀圣經(jīng)和不無艷羨地望著吉普賽人快樂地絕塵而去都能解讀出來。在經(jīng)歷了被吉普賽人綁架未遂和與父親搬家未遂之后，她那顆蠢蠢欲動的離家之心已被喚醒，片尾井枯火滅，但風卻停了。狂風平息，最先從困境中解放出來的正是行動能力。女兒拒絕了吃生土豆茍且偷生，第一次違背了父親的命令，不是坐以待斃，而是火迫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