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神童美譽
一個人出生之后,就像是放飛在天空的風箏,是命運之手,掌控著那根決定你人生旅程的絲線。它時松時緊,時緩時急,我們只能在那片狹隘的空間展翅,看日起月落,塵來塵往?;蛟S有一天,你我可以脫線而逃,在碧云高天飛翔,扯斷了線的風箏,是沒有后路可走的。也許可以飛過蒼茫絕域的群峰,盡顯王者風流,也許轉頭便墜云而落,換來一聲夢斷塵埃的嘆息。
宿命用金磚玉石為納蘭鋪設好一條繁華之路,倘若不是他心藏冷落情懷,他應該有著鼎盛至極的人生。他出生的時候,滿族入主中原,定鼎華夏已有數(shù)載。當年八旗子弟騎著高頭戰(zhàn)馬,飛揚跋扈地踏入江南,讓這個人文薈萃的溫柔之地,痛得撕心裂肺。清軍占據(jù)了文化名城,卻沒有征服民心,在滿腹學識的儒士眼中,他們只是沾滿鮮血的草原莽夫。因為大漠邊疆,層云萬里的豪情,并不能取代江南水岸,冷月梅花的清越。
后來清太祖努爾哈赤,已經(jīng)開始注意吸收漢人有學藝者加入清軍的陣營。清太宗皇太極不減其父雄韜偉略,他有著極好的文化素養(yǎng),提出"以武功戡亂,以文教佐太平"。到了清世祖福臨,在其母孝莊文皇后的幫助下,整頓吏治、注重農(nóng)業(yè)、廣開言路、網(wǎng)羅人才,為鞏固清王朝統(tǒng)治做出不朽的功績。而康熙親政后,這個聰慧好學的少年天子,更加認識到文治的重要,他深知關外所帶來的馬背文化,難以進入中華文化主流。他不再是一個外來的征服者,而是以一個追尋者的姿態(tài),融入中原文明。他朝圣祭孔,開設博學鴻辭科,開科取士。在那片原始荒蠻的思想土地上,遍植文化的種子,滋長出璀璨的繁花。
納蘭容若出生和在世的階段,正值大清王朝被萬丈霞光簇擁的輝煌時代。其父納蘭明珠亦是官運亨通,躍然于王公之列,首相的顯赫更是萬臣莫及。這樣雍容華貴的身份,使他從一開始,就在最佳環(huán)境中,接受最好的教育。明珠思想開明,對中原文化也持積極態(tài)度。納蘭骨子里的文人氣質(zhì),在不受任何拘束的時代和家族里,如一株開在深墻大院的梅花,肆無忌憚地生長,不必擔心會遭遇被修剪、砍伐的命運。
容若聰穎早慧,小小年歲,通詩文、精騎射,"貴族神童"這一美譽在當時名滿京城。他住在富麗堂皇的明府花園,明府花園是明珠在北京西北郊的別墅。雖沒有紫禁城巍峨壯麗,卻是一座匯集山水靈秀的人間天堂。那里亭臺樓閣、假山水榭,甚至建有廟宇戲臺,看似郊外小小花園,實則海納百川、包羅萬象。納蘭容若就是在這樣一座人間天堂里,無拘無束地成長,讀書學習,騎馬射箭,度過他美好的青少年時代。他在《郊園即事》中詩云:"勝侶招頻懶,幽靈度石梁。地應鄰射圃,花不礙球場。解帶晴絲弱,披襟露葉涼。此間蕭散絕,隨意倒壺觴。"
容若咿咿呀呀學說話的時候,就會讀幾句古詩。他生得齒皓唇紅,白凈文雅,這讓納蘭明珠更加堅信,他抓周時,手握毛筆是有預示的。四歲那一年,容若初次騎馬,穿上明珠為他特制的滿州正黃旗小盔甲,無比神勇。在這個俊俏的孩童身上,仿佛看到他祖輩騎著寶馬,手持長纓利劍,似流沙般朝中原奔瀉而來。飲血的刀劍斬斷河流,劈開山巒,那時候堅固的長城似吹彈可破的薄紙,經(jīng)不起八騎鐵蹄的一張彎弓。
就在容若七歲的時候,納蘭明珠邀請了一些王公貴族以及小貝勒、小公子到明府花園,為的是試試這些后輩的騎射功夫。納蘭容若在同輩當中最為出眾,他出手射中紅心,令在場的人無不震驚。那些八旗將士在他身上似乎捕捉到自己當年的影子。曾經(jīng)他們是塞外嗚咽的蒼狼,有著飛揚跋扈的壯志豪情。如今山河依舊,更改的不過是一代王朝和人事。那些彈冠而起的各路英雄,也漸漸地脫下戰(zhàn)袍或放馬南山,當年逐鹿中原的故事,成了漁樵酒后的閑話。甚至有些八旗子弟已經(jīng)拋棄了戰(zhàn)馬,丟掉了刀劍,沉湎在溫柔富貴鄉(xiāng)里遛鳥唱戲、賭馬斗蛐蛐。
容若十四歲就通曉詩文,仿佛他和文字有著與生俱來的緣分。手捧詩卷,隔簾聽雨,推窗看月,那深種在心底的情懷,總會驚擾他的清夢。他喜歡在花園的池上泛舟,仿佛輕輕揮一揮槳,就去了夢里的江南水鄉(xiāng),看到杏花煙雨,看到庭院月光。那煙雨分明打濕了他的衣襟,荷露潮濕了美人的裙衫。他對江南有著深刻的情結,就像他喜歡宋詞婉約的韻腳,他感覺到書中的每一闕詞都可以和他對話,訴說情感。
每當讀到"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之時,納蘭容若總會給自己斟上一壺青梅酒,或在花間,或在月下,或處亭臺,或臨窗下。他讓詞的美妙和酒的芬芳,緩慢地從唇齒間滑過,感受那份溫柔的清香和幽韻。明府花園里鎖住了他年少旖旎的夢,這座人間天堂,也滿足了他所有美好的向往。在這里,他看到煙雨江南,找到武陵桃花,還有蓬萊仙島。
浮躁時,他去廟里聽經(jīng),參悟一點禪意,看一朵花的含容、一滴水的慈悲。寂寞時,他去戲園聽戲,看唐宋傳奇里那些破鏡重圓、紅葉題詩、人面桃花的故事。多好的年華,可以盡情地揮霍時光,甚至不去計較流逝得到底有多快。在明府花園,他就是那個可以主宰自己命運的人,因為他的聰慧和才學,無疑是納蘭明珠夫婦的驕傲。他完美到令明珠對他苛刻嚴厲的理由都找不出。
那時候,比他年長一歲的康熙帝住在紫禁城里,早早地擔負起國家重任。同樣是錦衣玉食,而那個披著龍袍、手持權杖、有著萬丈光芒的太陽,卻不及這枚月亮圣潔寧靜。也許他們擁有了萬星叢中,一份同樣的傲然和孤獨。后來那位英明的少年天子,對這位文采飛揚的青年才俊無比的尊崇欣賞。納蘭容若成了康熙器重的隨身近臣,與他一起遍踏名勝山川,走過鄉(xiāng)鎮(zhèn)城邑。一起指劍問江山,煮酒論英雄,一起詩書著年華,甚至一塊兒多情酬紅顏。如此顯貴與尊榮,多少人拼卻一生的努力都無法企及,而納蘭容若卻視為負累。他渴望的生活,是依山臨水,在亭臺賞荷飲酒,賦詩填詞;是和一個妙齡女子偎依在軒窗下,相看明月。
容若十七歲,入太學讀書。他就是那輪朗月,從唐宋走來,帶著盛世的文明、如水的記憶,他的身上有著無法遮掩的清輝。容若的氣度和風雅,為國子監(jiān)祭酒徐文元賞識,推薦給其兄--內(nèi)閣學士、禮部侍郎徐乾學。十八歲,容若參加順天府應試,滿腹才學的他輕易就考中了舉人。從出生到十八歲,他似乎處處如意--在群星之中,他是絕世獨立的月光;在百花叢里,他是傲然綻放的寒梅。
在繁華喧鬧的舞臺上,納蘭容若始終孤獨地演繹真實的自己。他在臺上指點江山,臺下的人熱情激揚,然而卻永遠無法有心靈的碰撞。這些年,他翻開書卷,總希望心中等待的人會在燈火闌珊處出現(xiàn)。他只有在月光下才敢于承認,其實有一個女子,早已撥動他愛情的琴弦。他們之間僅隔了一扇窗的距離,只要伸出手,便可以將緣分握住。納蘭容若生命中的第一段情緣,是否遂人心愿?也許我們應該問問,那一剪明月,到底又有幾回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