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靈溪小說

王真香是九宮道的實際創(chuàng)立者。她生年不詳，卒于同治六年（1867年）。十七歲跟從趙飛雄入教，時間可能在嘉慶末年（嘉慶二十二年是1817年）。趙飛雄死后，王真香與同村人李修正一起接續(xù)“走肖”辦道，時間在庚子年即道光二十年（1840年）。一個稱“無生老母”轉(zhuǎn)達(dá)世為“當(dāng)人老母”，一個稱“先天爺”李廷玉轉(zhuǎn)世為“先天佛”，道光年間活動在寧晉縣，宣稱道光之前為紅陽世界，自道光起為白陽世界。壬子即咸豐二年（1852年）點場。咸豐七年（1857年），收李傻五為徒，為之取名“向善”，說他是后天佛即彌勒佛，三人共同辦道：“先天佛名修正領(lǐng)他辦道，彌勒佛李向善圣中起名”。咸豐八年（1858年），離開大平原第一次向西北太行山區(qū)轉(zhuǎn)移，至井陘縣蒼巖山。
井陘縣時屬正定府，縣治距正定府130里，距北京720里。四周與平山縣、獲鹿縣、元氏縣以及山西省樂平縣、盂縣、平定州接壤，為直晉兩省交界處。境內(nèi)多山嶺，有鳳凰山、蒼巖山等山27個，嶺13個。邊界關(guān)隘連接，地形險要，僅關(guān)口就有娘子關(guān)等到至少八處，難進(jìn)難出，交通十分不便。地瘠物貧，民生痛苦，“士苦于貧乏者多”，“農(nóng)無曠土”，工因“山陬僻壤，技巧不聚，無所取資，精巧者少”，商因“民貧乏本，不能為之”?！耙聼o華靡，紳士韋布，庶民短衣，不能蔽體，甚至有冬無棉衣，夜乏衾枕，惟恃煤火御寒者”，“食唯糠菜，土庶類然。每至仲秋，采取豆藿及椒、桃、榆、槐樹木等葉，腌漬在缸，以備冬月之需”。這里正是民間教門滋長、活動的好環(huán)境。自明代以來，井陘縣邪教叢生。嘉靖二十三年，”妖人王廷臣習(xí)白蓮社，燒香聚眾。事發(fā)，下獄死”。至雍正年間，該縣邪教甚多，以致修志者對庵觀寺院，“概不敢載”，并發(fā)出以下慨嘆：“……險設(shè)于地，守存乎人。若乃饑寒頻仍，禍害滋生。所謂形勝之地，反為聚嘯之穴。固國不以山溪。有味哉！有味哉！”
蒼巖山“在縣東南70里。隋妙陽公主證道處。層巒疊障，壁立萬仞。橋樓結(jié)構(gòu)空中，廟宇輝煌。崖里古木環(huán)圍，煙云縹緲，宛如畫圖。”古人對它有如下贊譽：“五岳其秀攬一山，太行群峰唯蒼山?！鄙介T內(nèi)依次為萬仙堂、天王殿、橋樓殿、公主祠（所供主神一說為“三皇姑”，一說為隋朝公主“南陽公主”或“妙陽公主”）等隋代至清代的佛道建筑。該山歷來為正統(tǒng)宗教圣地。
魏王氏等來此居住傳教，一是要逃避官方注意，二是企圖利用正統(tǒng)宗教廟觀，為自己披上合法宗教的外衣?！袄钕蛏浦未蟮郎n巖山上，修的是太皇宮瑞聚天盤。李修正李向善水火轉(zhuǎn)化，太陽佛太陰母治立人緣。修正佛他本是彌勒下傳，向善佛他就是未來下天”。他們在鳳凰山上修了古佛寺。
但好景不長咸豐十年（1860年），直隸總督帶兵上山查看，“火燒了太皇宮瑞聚天盤。眾頭領(lǐng)保定府（時為直隸總督治所——引者注）坐了大獄，死的死，亡的亡，同受可憐。”李修正服毒命終。李向善被關(guān)了一個月釋放，受囑將天盤治起（對此，九宮道另有附會，說此事發(fā)生在李向善、李修正等移至五臺山后的光緒二十四五年）。
李向善先是在正定府田姓家中活動了一段時間，然后受王真香之命，與王印忠二人去直晉交界處五臺山考察，尋打容身之地：
“未來佛出保定無處投奔，十口人接到家普字相連。正定府安乾坤出頭之日，眾男女有下落心中歡喜。在正定安乾坤不能長久，老母說治后天五臺高山。王印忠領(lǐng)未來查看寶地，他二人到五臺同看周全。萬圣寺倒塌了一片平地，老母說你二人在此身安?！?br/>李向善與王印忠在五臺山南山萬圣寺廢址上住了下來。魏王氏、崔奎、王鏡等亦上山來。在佑國寺，由崔奎為李向善剃度，賜名“普濟”：
“佑國寺遇教心開辟大道，向善佛為了僧落發(fā)收元。賜封為極樂寺叢林普濟，批金囊造家譜未來法傳。”
這是九宮道遠(yuǎn)離平原地帶，向太行山深處進(jìn)行的第二次戰(zhàn)略轉(zhuǎn)移。從此，五臺山南山極樂寺成為九宮道的總中樞地，教內(nèi)稱之為“祖堂”。
五臺山是全國著名四大佛教圣地之一，文殊菩薩的道場（四川峨嵋山為普賢菩薩道場，安徽九華山為地藏王菩薩道場，浙江普陀山為觀音菩薩道場），北中國的佛教教中心。山巒叢疊，峰回路轉(zhuǎn)，青松翠柏，白云流水。環(huán)境優(yōu)雅，廟寺林立，有藏傳佛教，也有漢地佛教。地近京師，受清政府特殊優(yōu)遇、保護(hù)。據(jù)說順治帝出家在此?？滴?、乾隆等清朝皇帝都曾前往觀光拜佛。香客來自華北、東北、西北甚至華東、華南。魏王氏、李向善等由偏僻一隅的井陘縣蒼巖山轉(zhuǎn)移至五臺山，邁出了九宮道史上關(guān)鍵性的一步，也是與圣賢道相區(qū)別的重要一步：九宮道從此混跡于佛教叢林，以正統(tǒng)佛教名目出現(xiàn)，獲取合法傳教權(quán)，不但擺脫了自乾隆三十七年以來八卦教在華北平原一直被作為邪教受鎮(zhèn)壓的困境，求得了生存，而且可以借合法宗教之名，憑五臺山佛教高層建瓴之勢，四面開花，迅速傳往華北、東北、西北乃至華東等前所未有的遼闊區(qū)域，獲得發(fā)展；再者，九宮道從此打著五臺山佛教的招牌，交結(jié)權(quán)貴，借以弘道，為清朝帝室皇族、文武百官祈福禳災(zāi)，走上與官司方相結(jié)合的道路。九宮道內(nèi)傳說：李向善在五臺山被抓囚京內(nèi)南監(jiān)后，大顯神通，西太后害怕，賜他圣旨一道、“金字造清”四字牌匾、御筆“真如自在”題字，讓他回南山辦道，大道開通。這當(dāng)是九宮道借佛教之名依附官方、取得合法化的曲折反映。
移居五臺山前后的十年間，即從咸豐七年（1857年）收李向善為徒，到同治六年（1867年）王真香死去，是九宮道的初創(chuàng)時期，也是清王朝內(nèi)外交困、面臨巨大生存危機的時期。太平天國起于南，奪去斗壁河山，太平天國北征軍、捻軍以及邱莘教軍等興于北，攻擾華北腹地，英法聯(lián)軍則由海路攻入京城，火燒圓明園。咸豐皇帝嚇得逃出北京，死于熱河。清王朝大有將亡之勢。這種形勢，為經(jīng)乾嘉道三朝連續(xù)鎮(zhèn)壓而七零八散的八卦教提供了復(fù)興的良機。王真香以一般教首和女性所罕見的魔力，將徒眾們凝聚在一起，完成了九宮道的創(chuàng)立。她利用教內(nèi)廣泛流傳的思想信仰，尤其是無生老母、先天爺（與儒童菩薩、孔子、彌勒佛合為收元祖李廷玉即劉佐臣之一體）信仰，真空家鄉(xiāng)、三陽更替思想，先天中天后天、轉(zhuǎn)世臨凡觀念，李廷玉故事，九宮八卦理論，以及錦囊、家譜等劉佐臣家族的正統(tǒng)標(biāo)志，并結(jié)合其他民間文化傳統(tǒng)，在輿論上、組織上為九宮道奠定了基礎(chǔ)。
首先，她神化自己，自稱為無生老母轉(zhuǎn)世的“光玄母”：“無生母，另改現(xiàn)，光玄又還?！边€說自己是人類始祖女媧佛七轉(zhuǎn)，每一轉(zhuǎn)都是民間所尊奉的女性：“我本是，女媧佛，紅塵化顯；張女媧，李伏羲，治化凡間。眾兒女，通是我，一根法線；立四姓，至百姓，輩輩相傳?！倍位虾Ｓ^音菩薩，在落伽山養(yǎng)大道度化女男。三次化三皇姑妙善，在香山修大道真姓皈天。四次化王孫花，為婆母苦遇麥孝順雙全。五次化堯女舜妻娥皇，落山東董門治立后天。六次化苦丁香，孝婆母自割肉二十四孝。七次化王真香，隨彌勒佛三回九轉(zhuǎn)，推向善開傳后天。她甚至以彌勒佛母親自居，把禹王、孔子作為彌勒佛的化身、她所教育出的為民服務(wù)的好兒子：“彌勒佛，轉(zhuǎn)禹王，明傳佛點；不容易，到天點，六萬余年。十二年，受勞心，光玄指點；為治水，門前過，無入家園。八角印，開辟世，老母親點；將山河，與湖海，改造周全。子促尼，彌勒化，孔門立典；他一輩，我一輩，親生兒男。我光玄，化明母，將他教訓(xùn)；他治人，我掌世，古佛根源”。她自稱世間最高權(quán)威：“開天辟地就是我，盤古治世我一人”，聲稱她此次下凡，是前來治立后天，收元了道，度九十二億皇胎兒女回真空家鄉(xiāng)：“這步道，全都在，一土我管；為娘我，領(lǐng)三元，要治后天”。號召人們歸根認(rèn)母，加入該道：“有緣的，真兒女，把娘來見；來認(rèn)我，光玄母，就得真?zhèn)??！?br/>其次，扶出又丑又傻不引人注意的李傻五（李向善）作號召，并借以避開清政府視線，捏稱他是不露相的“真人”，是先天爺、彌勒佛李廷玉受光玄老母之命轉(zhuǎn)世，為后天的彌勒佛、收元祖：“想當(dāng)初，轉(zhuǎn)九宮，中皇執(zhí)掌；到如今，你種的，你還收成。釋迦佛，十八劫，執(zhí)掌已盡；該你掌，八十一，即速臨東?！薄奥溲嗄希挖w北，三宮寶地；在木子，為兒女，才把道行”。李廷玉與李向善，“從前天，至后天，一條法線；前天種，后天收，一雙法船。三十六，真法子，來往傳遍；這才是，唐代后，一位收元”。“單等著，時辰到，誰與分辨；南岸祖，到北岸，兩家分真”?！澳媳焙?，是一家，一佛議論；這才擺，大龍華，閃開佛門”?！坝星疤?，與后天，后會立起；南岸祖，到北岸，三人定真?！崩钕蛏齐m然貌丑不像人樣，但“木是母，生下根”。他“肚子大，能編文；木子心，裝乾坤。肚行船，似海深；真不差，斗毫分?！薄绑w丑為娘我喜受，自己娘說自己真”。老母助他“也充仙也充神”、“也充分鬼也充人”，目的在于“迷糊魔難認(rèn)真”，有利于“母暗中教化人”?！昂秒y找這樣人”，故“莫看他容不順”。若“不認(rèn)他，斷了根”。
再次，為確立九宮道的八卦教正統(tǒng)地位，為李向善系先天爺轉(zhuǎn)世制造依據(jù)，王真香等人大造經(jīng)卷包括改寫李廷玉故事，撰寫錦囊、家譜，編排佛榜（八卦教教主劉省過于乾隆三十七年供，其曾祖劉佐臣傳有《錦囊神仙論》另，嘉慶七年，劉佐臣之子孫、新任教主劉成林委托侯繩武代為掌教，將印章、手折敕書錦囊及劉姓譜系清單和八卦教首譜系清單轉(zhuǎn)交于他，作為掌教憑據(jù)，云如遇劫數(shù)之年，憑錦囊可以避難，《錦囊》和《家譜》成為教主劉佐臣家族正宗和最高教權(quán)的象征，是各支派教徒認(rèn)祖歸根還源的依據(jù)）：“批錦囊，前后對，來續(xù)引線；造家譜，批天卷，后天根源?！薄罢娣鹱?，治后天，長長遠(yuǎn)遠(yuǎn)；表根基，敘佛榜，上天佛源”?！半S身帶，記圣中，能解圣語；按家譜，合錦囊，萬部真經(jīng)?！贬槍虄?nèi)對李向善收元祖身份的懷疑，王真香搬出錦囊的權(quán)威予以打消：“十二寶，錦囊譜，誰能親點；誰對上，錦囊事，就是收元。對錦囊，和家譜，示來得點；有十步，真功夫，他能知全。三玄道，開關(guān)竅，他是引線；眾皇胎，不醒悟，還歸哪班，有子母，同一性，升天法現(xiàn)；木子人，傳大道，救渡女男?！彼栒偃藗儭罢J(rèn)真佛，拜真祖，根源不斷”，找準(zhǔn)“前后返，唐代人，是誰根源。”明確李向善“他本是，七祖?zhèn)?，走肖根源”，“示來佛，傳大道，也是光玄”，快快“同老母，認(rèn)金線，真正法船”，不可錯認(rèn)宗派，誤了天點。即使已入八卦教的，也要重續(xù)金線，皈依先天佛李廷玉的化身后天佛李向善：“哪一位，不入榜，根源算斷；你莫怨，光玄母，虧欠女男”。由于打出了李廷玉轉(zhuǎn)世的旗號、編出錦囊、家譜作教主收元憑據(jù)，清末民國時期，一些本非九宮道的八卦教教徒包括圣賢道道徒也加入九宮道，其中包括郜文生九世孫趙圭章即趙天罡。
最后，按照三宗五派九桿十八支的組織模式建立九宮道組織。早在咸豐八年（1858年），“蒼巖山，上乘子，表名立典”，傳下武八卦。辛酉年即咸豐十一年（1861年）十月中，在楊姓家中，立下吳姓、楊姓、李向善這天、地、人三元和八十一佛盤。壬戌年（同治元年即1862年），開大場“立九支傳大道一十八桿”，傳下文九宮，“五臺山眾頭緒錦囊下傳”，“內(nèi)九宮外八卦一起封賢?！崩钕蛏谱艑m，統(tǒng)領(lǐng)八卦，八卦保九宮，擁護(hù)李真主：“九龍捧一圣，名叫木子真”。王真香居后以老母身份總指揮：“一土女，鬼委人，將他傳點；提九宮，調(diào)八卦，扶保收元。”“實在的，無收元，光玄包攬；我管包，天地人，就要收元”。甲子年乙丑月即同治三年（1864年）二月，明確公布李向善是收元祖：“提九宮，調(diào)八卦，文武兩盤?！辈㈩A(yù)言：“修了道，只等到，雞（同治十一年即1873年）狗（同治十二年即1874年）年上；大功成，還總得，戊寅（光緒四年即1878年）方中”。還預(yù)言：“木子人，四十載，洪福不淺；堪刻要，大翻身，佛法無邊”，即李向善四十歲時（光緒八年即1882年）該道將不再受壓制，獲得翻身，主宰乾坤。各道徒只要“這大道，存在心，永遠(yuǎn)不斷；久以后，成佛祖，大羅神仙。瑞聚天，陪老母，主爺落點；在天堂，受清福，永不臨凡?！?br/>王真香除為九宮道奠定了輿論和組織基礎(chǔ)以外，還帶領(lǐng)李向善等人去華北、東北傳教?！耙煌僚?，鬼委人，帶領(lǐng)兒男；在外邊，找緣人，要把身翻?！疫呅?，久以后，能作文典；他與那，木子家，暗有牽連。盧門子，信母命，虔心發(fā)現(xiàn)；和大緣，后天事，堪刻要翻。大地人，假知事，多多不淺；定州城，王振邦，仔細(xì)相參。參考著，是老母，下方傳點；齊善人，助財政，母保平安”?！拔夷缸?，開大道，來到關(guān)外奉天省，置家業(yè)，要把身安”。
到同治六年（1867年）王真香死去九宮道已在直隸、山西、奉大等省扎下了根。由于王真香建立了以五臺山佛教為掩護(hù)、以年輕的彌勒佛李向善為教主的統(tǒng)一組織體系，九宮道才避免因受政府鎮(zhèn)壓和教主年老死亡造成的分裂、分散，在以后長達(dá)45年的時間里保持組織上的相對統(tǒng)一，從而使它能夠聚集全道的人力、財力傳教、興建寺院和印制經(jīng)卷，這是圣賢道所不曾辦到的。